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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11月8日 星期一

一個家族和一門絕藝:陳氏太極拳400年的傳承與斷裂 戴志勇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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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一個家族和一門絕藝:陳氏太極拳400年的傳承與斷裂

轉載自《南方周末》 作者:戴志勇

2013年9月6日,《南方周末》用3個版面的篇幅刊登了一篇題為《一個家族和一門絕藝》的文章,講述了太極故里陳家溝陳氏家族400年來艱苦傳承家學絕藝陳氏太極拳的故事。

[導讀]從那時起,陳照丕把太極拳編成了語錄拳,一邊練一邊唱。崔春冬記載了這段故事:「紅軍不怕遠征難」,太極拳起勢;「萬水千山只等閒」,「嗵」,一個金剛搗碓。


「陳家溝根本不在山溝里!」看完梁家輝主演的《太極》系列電影,廣州陳正雷太極會館的幾位河南籍教練幽怨道,「拍得還不夠精彩。」


這是陳家溝和陳氏太極拳第一次以電影的形式出現在銀幕上,講的是陳氏太極拳門派第六代傳人陳長興傳拳楊露禪的故事。


關於陳家溝的電影故事,本來應該再早30年——如果1982年電影《少林寺》上映的時候,電影《陳家溝》也能如期一起推出,陳氏太極拳門派的歷史也許會早一點改寫。


1979年前後,廖承志向香港電影界人士建議,可以拍拍少林寺。當時香港導演陳文接了招,在準備《少林寺》的同時,他也看中了陳家溝的故事。


接待陳文的是陳氏太極拳第11代傳人陳正雷和溫縣體委的王慶太。


「我們給陳文講了三天陳家溝的故事,最後他選中了陳氏太極拳第三代傳人陳申如、陳恂如『雙英破敵』的故事。」2013年8月17日,陳正雷給四百多名弟子學員講完太極內勁的理論課後,講起了這段往事。


陳家溝拍攝計劃,砸在了《少林寺》的選角上。


《少林寺》試片時,陳文所屬機構的負責人請來一堆武術界、影視界的人試片,大部分都說好,只有武術界的人不同意,原因是演員打的少林拳,「沒有一點少林拳的味道」。


「陳文說實話了,用的全是河南京劇團的演員。他們負責人一聽,惱了,拿起火機,把拷貝片燒了,罰了陳文5000港幣。」陳正雷對南方周末記者回憶起來的時候,充滿了各種遺憾。


《少林寺》重拍,導演換成了張鑫炎,《陳家溝》項目泡湯。


「難道我們真的就做活化石、大熊貓,守著個非物質文化遺產過日子?」 2013年8月20日「第七屆中國焦作國際太極拳交流大賽」開賽前,陳正雷的兒子陳斌在「弟子理事會」上探討陳氏太極拳的未來。陳斌出生前一年,即1978年,陳正雷在湘潭初見顧留馨時,曾做過鄧穎超等人太極老師的顧留馨,還以爲陳家溝陳式太極拳這一脈已後繼無人。


2009年6月,陳氏太極拳「四大金剛」的陳正雷和陳小旺一起入選陳氏太極拳「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」。


這次的「太極拳交流大賽」,除了兩位「非遺傳人」,同爲「四大金剛」的朱天才也來了,獨獨缺了王西安。幾天前,他剛在距離焦作一個多小時車程的溫縣縣城,做了七十大壽。看到三位站在台上,台下一片叫好。


傳承,是陳氏太極拳四百年的關鍵詞,而七十多年前,陳家溝的太極拳的確曾走到斷裂邊緣。


不回去傳拳就斷了


「我1949年到這個村時,就沒見著誰練拳。」張蔚珍是1964年之後擔任陳家溝支書的,他對南方周末記者講述:1941年,陳家溝遭蝗蟲災害,兩年絕收,人們吃草根、樹皮,爲了活命,青壯年大多跑去西安逃荒要飯,「窮習文,富習武」,肚子都吃不飽,太極拳就完全衰敗了。


沒人練拳還與時局相關。「1945年這裡第一次解放」,八路軍趕跑了國民黨,開始搞土地改革。不久,「還鄉團又回來了」。共產黨上太行山,到1946年,才「二次解放」。1949年,打土豪地主,分田地房屋,逃荒要飯的看情況好些了,到土改時回來了一些,有了快700口人。


「那時也沒什麼人練拳,都是開荒地,搞生產自救。有些地主被打死了,羣衆有點害怕,政策還不穩。」張蔚珍說。


直到1953年,張蔚珍在陳家溝學校上學,幾個老師請村里一個叫王雁的老頭到學校偷偷教拳,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什麼叫太極拳。


對陳家溝陳氏太極拳來說,1958年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轉折年份。這一年,陳氏太極第十代傳人陳照丕回到了村里。


陳照丕的經歷頗傳奇。他1893年生人,自小跟父親陳登科、叔祖陳延熙、三叔陳發科練拳。1928年,北伐成功,國民黨在南京成立國民政府,並成立中央國術館。據《太極往事》一書作者季培剛記載:許舜生特意到南京徵求同意,成立北平國術館。原來在北京教拳的楊氏太極拳第三代傳人如楊少侯、楊澄浦,孫氏太極拳創始人孫祿堂,吳氏太極拳創始人吳鑒泉等人,紛紛南下。陳照丕便是此年到北京授拳。不久,陳照丕因爲要去南京授拳,兼任中央國術館名譽教授,推薦其三叔陳發科來京。陳氏太極拳由此在北京生根、傳播。


1938年南京淪陷,陳照丕曾返過家,在地方抗日武裝范庭蘭的部隊裡教大刀。《溫縣誌》記載:平時,陳照丕教授戰士們武術,訓練戰士們的近戰本領,尤其是大刀用法。作戰時,陳照丕親率敢死隊出生入死……


河南不少省級機關在洛陽,1940年,陳照丕又被好幾個單位請去洛陽教拳。兩年後,被黃河水利委員會的張含英(1949年後曾任水電部副部長)請到西安。張含英給陳照丕安排的職務是保管員,有工作,開工資,拳是業餘時間教。


一直到1948年,西安黃河水利委員會遷到開封。陳照丕隨著機關「參加了革命」,連人帶馬,全部被紅色政權接收了。陳照丕也就一直在開封工作,直到1958年回家探親。


回家一看,幾乎沒有人練拳,陳照丕心急如焚,向單位提出,要退休回家傳拳。


「管人事的幹部告訴他,你現在回去,只能拿40%的工資,按新政策,再等三四個月,就可拿到60%。我五伯說,你不給我錢我也要走,不能讓太極拳在陳家溝斷了。他退休工資才拿16塊錢。」陳正雷回憶。


陳照丕回家,馬上在家裡成立了一個練拳點,開始教太極。「那時得有三十多個青年跟他學。老頭子分文不取,教得很認真,他怕太極拳在陳家溝失傳了。人多了,他就給取了個名字,叫業餘體校。」張蔚珍對當時學拳的人如數家珍:「王西安、朱天才、陳小旺、陳正雷、陳德旺、王天寶……那時也不分陳姓、外姓,只要你願意學他就教。」不過,溫縣的作家、太極拳研究者崔春冬的記憶是,陳照丕教拳時,村里人會自動在大門口設個崗哨,不許外村人入內。


陳家溝出來在國內外傳授陳氏太極拳的人,「現在55歲到75歲的這撥人,大部分都是跟我伯父練的。」陳正雷說。


2013年的第七屆中國焦作國際太極拳交流大賽前一天,陳正雷領著弟子學生三百餘人回到陳家溝,擺上祭品,雙膝跪地,專程祭拜了陳照丕。


「打太極拳不犯法了」


1958年,陳照丕回家這一年,陳正雷9歲,陳小旺13歲。陳正雷的父親陳照海跟陳照丕是親兄弟,都是陳登科的兒子。陳照海在1945年前是溫縣保安大隊隊長,掌兵權,參與抗日,一直到日本投降。共產黨在當地成立政府後,陳照海寫了一個報告,和手槍一起,交給了一個共產黨的地下工作人員,便出門到鄭州去經商。


1949年鄭州剛解放,陳正雷出生在鄭州。「那年陰曆十月,我四個月大時,有人去叫我父親,說你回去到縣裡把你過去的事說清楚。他說,我已經把槍交了,材料都寫得很清楚了。鄭州很多朋友都不讓他回去,還有人讓他去台灣,他說,我又沒血債,而且也沒參加三年內戰,我怕什麼?」


沒想到一回去就被關進了溫縣城法院。陳正雷的媽媽聽說丈夫回不來了,找了個毛驢,把行李服裝一裝,包著四個月大的陳正雷就送回了陳家溝。陳父捎話說,要看看孩子。「我父親大我五十歲,我們家鄉有種傳說,如果是老來得子,看到後他要咬掉一個手指頭。」家裡人擔心他咬掉小正雷的指頭,沒送。


陳照海被關進去一年後,趕上大鎮反。「當時的政策是,只要保長、憲兵連長以上的,統統槍斃。結果,拉出去就崩了。」回憶這段往事,陳正雷心下黯然:「我對父親一點印象也沒有。」


陳小旺的父親幾年後也遭遇不幸。張蔚珍說:「他是1955年被逮捕的,四五年後,死於獄中。」


1966年,「文化大革命」爆發,太極拳成了大毒草,陳家祠堂被拆,祖宗牌位被砸。74歲的陳照丕被扣上一堆帽子,翻他跟國民黨的舊帳,一起練拳的人,被批爲「搞小集團」,搞家族、宗派組織,說他們「夜聚明散」。


「我是村支書,成了走資派;斗陳照丕,抓到公社批鬥多次,老先生實在受不了,跳井自殺了,井水淺,沒淹死,又把他搶救上來。開始王西安還是一般羣衆,在生產隊開小機器,當技術員。」張蔚珍的村支書當不成了。陳照丕遭的罪更大,1967年初春跳井自殺不成,雖然被救起來,但是腳被井底的竹筒尖尖的斜茬刺穿。因爲他是批鬥對象,大隊衛生室的醫生不敢給他看病,陳正雷和陳春雷跪在醫生面前求情,醫生經不住,讓他們回去用先鹽水洗一下,等到晚上,才拿著碘酒偷偷去給他擦了包住。結果,沒消好毒,陳照丕瘸了一年多。即便一隻腳不能挨地,膝蓋跪在凳子上,老先生還要講太極拳。


從那時起,陳照丕把太極拳編成了語錄拳,一邊練一邊唱。崔春冬記載了這段故事:「紅軍不怕遠征難」,太極拳起勢;「萬水千山只等閒」,「嗵」,一個金剛搗碓。


在毛語錄的庇護下,人們又開始練拳。村裡的批鬥會也照開。陳正雷和陳小旺爲了避人耳目,只能偷偷跑到亂墳崗苦練。


1967年,清理階級隊伍。張蔚珍說,「過去沒當過國民黨,就是歷史清白的。當過了,跟政府交代過,就是歷史清楚的。」當時,給陳照丕數出四條罪:第一是地主;第二條僞國術教官;第三條,在國民政府教推拳時,他們集體參與入過國民黨;第四條參加過還鄉團。


陳照丕好不容易熬到1968年落實政策,老爺子平反:參加國民黨這些事,都交代清楚了。參加還鄉團,沒有的事。


這一年,張蔚珍又當上了支部書記。


一天早晨,陳照丕去問張蔚珍:「你說太極拳我還敢教嗎?」張蔚珍想了下,說:「太極拳是好東西,它沒有階級性,誰掌握它爲誰服務。」


陳照丕接著問:教拳再出問題怎麼辦?張蔚珍說:「我負責。」


當時陳照丕年齡已大,決定重點培養幾個人,把拳傳下去。張蔚珍說自己列了四個人:「一個是陳正雷,他親侄子;陳小旺,他堂侄。他倆也練得比較好,另外就是王西安,這人愛好太極拳,跟我關係也不錯,保護我的;朱天才是民辦教師,在陳家溝小學教書。陳氏太極拳以前是傳內不傳外,現在解放了,人家願意傳。」


1969年,《人民日報》登了一條毛主席語錄:「凡能做到的,都要提倡。做體操,打球類,跑跑步,爬山,游泳,打太極拳及各種各樣的體育運動。」


陳照丕湊巧看到了這條消息,拿著報紙去找陳正雷:「小雷你看毛主席號召打太極拳了,打太極不犯法了!」


陳照丕不僅讓村裡的年輕人繼續去練拳,一高興,還說要寫書。於是開始整理資料,「理論十三篇」就是從這時開始的。陳正雷從中獲益匪淺:「快80歲的人,寫字有點發抖,怕人家不認識,就讓我來抄,那時沒有複寫紙,都是一本一本抄,我整整抄了五本,四本分別寄給國家體委、省體委、地區體委、縣體委,我們留了一本。我全部都會背了,後來我教學、寫書都派上用場了。」


1970年,陳正雷開始教學,兩年後,23歲的陳正雷收了第一個學生。


陳照奎三回陳家溝


1972年4月,國家體委武術處的張山從待了三年的山西屯留縣「五七幹校」回到北京重操舊業。他剛回來,就遇上件讓他「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」的事:中央辦公廳給國家體委發函,要求國家體委派人給日本友好人士古井喜實教太極拳。張山和同事李天驥一起,在北京飯店七樓頂,用一周時間給古井喜實教授了楊氏太極拳、太極劍和24式、88式太極拳。


原來,1960年代周恩來曾當面向他推薦過中國的太極拳。


整個國家的氣氛似乎都有所緩和。這年的5月12日到18日,安徽合肥舉行了「文革」以來首次武術邀請賽。張山去觀摩後,向國家體委提議,11月在山東舉辦「全國武術表演大會」。


河南也決定在9月份舉辦省武術運動會,陳家溝組隊代表新鄉地區參加。陳正雷、陳小旺興高采烈,參加培訓,到新鄉接受「檢閱」。出發前兩天,他倆的名字卻被刷了下來。原因很簡單,是「黑五類子弟」。


濟南舉辦全國武術表演大會時,陳照丕已經臥病在牀,最後只能由其族孫女陳愛英一個人去。也是這一年12月30日,陳照丕在溫縣醫院去世,享年80歲。


傷心之餘,陳正雷和陳小旺一起發愁,該不該去找他們在北京的十叔陳照奎繼續學拳?


陳照奎是陳發科的幼子。陳照奎所傳的拳架,用崔春冬的話說,「是陳發科窮畢生心血在老架的基礎上修改定型的,此架姿勢低,發勁多,難度大」,更多地在外形上體現了松活彈抖,一般被外界稱爲新架,陳照丕所傳的拳架,一般被稱爲老架。無論新老,同屬陳長興所傳的大架。


「新架二路是最難練的。」陳正雷在2013年8月17日的弟子培訓班上,這樣評點其入室弟子王海軍主教的新架二路「提高班」。在廣州開館的陳正雷長女陳娟說:「海軍哥是我們的大師兄,我們就跟一家人一樣」。(見《名師不是有名的師父,是明白的師父》)


1928年,陳發科被陳照丕推薦進京,即以其精湛的拳藝征服北京武術界,被譽爲「太極一人」。陳照奎得其傳,照丕先生去世後,是當時陳氏太極拳僅存的碩果。跟陳照奎繼續深造學拳,對陳家溝的小伙子們而言,是最佳選擇。


張蔚珍等村裡的掌權者也想到了他。「我跟王西安等一起想辦法,通過焦作礦務局物資供應處處長吳秀寶,請吳在北京跟陳照奎講好條件,他答應在陳家溝教拳。」


吳秀寶是個關鍵人物,他找陳照奎學拳,「給我們村里批了50噸硝酸銨,用他們的拖拉機來給我們耕地,那時我們村大豐收,吃上饅頭了。村里看到好處,支持太極拳。」陳正雷的回憶,補充了張蔚珍的講述。


陳照奎回到了陳家溝教拳,他提了三個條件:第一,他離婚了,和孩子兩個人生活,一個人教拳,村裡面得管兩個人吃飯;第二,管來往路費;第三,拿工資,那時一個月給80塊錢工資,「都趕上縣委書記了!」那是1973年春。


第一次,他大概教了半年,誰都可以去學。隨後,他應顧留馨之邀,到上海去寫書。


第二次,幾個月後,他從上海回來了。張蔚珍跟他商定,晚上其他人不能學,專教陳正雷、陳小旺、王西安、朱天才四個人。陳正雷的記憶與張蔚珍略有出入:「大隊定了,晚上重點培養八個人,其中就有現在的我們四個、我大師兄陳德旺、陳立洲,另外兩個早都不練了。」


爲了把太極拳推廣下去,村里規定,白天在大隊有個大舞台,陳照奎在上面教,誰來學拳都計工分,等於參加勞動,教到吃早飯時間,算2分,可參加分配。


教了一段時間,陳照奎又去了鄭州教拳。據張蔚珍回憶,陳照奎第三次來,村里負擔不起工資,是縣體委給工資。牙膏、牙刷、香皂,都是體委買。


一直到1981年,陳正雷等四個人跟陳照奎學了陳氏太極拳的新架一路、二路。那年,幾個人請陳照奎去焦作教拳,不久,他在焦作去世。


至此,陳正雷等人算是將陳氏家族家傳的功夫,比較全面地繼承下來了。


耍老虎到武術外交


陳正雷對「家庭成分」帶來的壓力感同身受。他和陳小旺都曾因「黑五類子女」出身,長期不能參加全國各項太極拳比賽。


轉機還是太極拳。1973年,通知下來,要各鄉村準備文藝活動,春節將在溫縣縣城匯演。陳家溝最有名的老傳統是「耍老虎」。有幾個高難動作,非要真功夫不可。「鑽刀門、鑽火圈、鑽錫桶學不會,誰也不敢『上山』,上去以後又不敢倒立,最後這兩幕戲找不到人。」陳正雷對耍老虎的事記得非常清楚。本來,「黑五類子女」是絕對無緣「打虎英雄」這個主角的,問題是,最後發現除了以陳正雷的功夫和體格可以完成那幾個高難動作,其他沒人能成。


村里犯了難。崔春冬介紹:耍老虎之於陳家溝,猶如桌球之於中國,是斷斷演砸不得的。兩害相權取其輕,就陳正雷了。


結果,這成了陳正雷改變命運的契機。演出大獲成功,被外村外縣的請去表演成了家常便飯。陳正雷成了當地名人。1974年,河南省新鄉地區爲參加第三屆省運會選拔參賽隊員,地區領導點名想看「耍老虎」。主角陳正雷得以隨隊前往。表演結束,領導和評委一致認爲小伙子有真功夫在身,在定參加省全運會比賽的人選時,從領導到裁判異口同聲地推薦陳正雷。結果,他作爲「特邀代表」參加,獲得太極拳的最高獎。


「就這樣才闖出來了。」陳正雷舒了一口氣。


1978年10月,陳正雷參加在湘潭舉辦的全國武術運動會,再獲最高獎,給他頒獎的,正是1972年教古井喜實太極拳的李天驥。


陳照奎去世那一年,正是陳家溝陳氏太極拳走向全世界的關鍵年份。溫縣1980年成爲國家首批甲級開放縣後,日本武術界的元老級人物三蒲英夫多年心愿終於得償。1981年3月份,他帶著攝像機,率團訪問陳家溝。3年前,他請鄧小平提下「太極拳好」四個大字。1979年鄧小平訪日,爲中國的改革開放打開外交局面時,日本方面隨侍左右負責保衛的,正是三浦英夫。


「鬼子又來了!」日本人的到訪,引起了整個溫縣的轟動。陳正雷等人打了一套老架一路,表演了一些太極器械。就這,被日本人在電視上向全球播出去了。從1981年4月一直到1982年下半年,陳家溝接待了27批國外代表團,分別來自日本、韓國、新加坡、馬來西亞、美國、加拿大、歐洲各國等。


這一下驚動了省領導。「領導沒想到,這麼偏僻的小鄉村,會在全世界這麼有名,能招來這麼多外國人。」陳正雷笑著說,「趁此機會,河南省武術處、河南省武術協會、河南省武術館,分別以行政單位、事業單位、民間團體三位一體的方式成立了,三個招牌一套人馬,向省政府要了25個招工名額。就把我們四個、登封六個,共十個人調到省里當教練了。」


陳正雷一下從工人階級變成了「吃皇糧」的教練員,後來到鄭州,省體委直管,「工資待遇都是省體委給開」。


1983年,陳家溝陳氏太極拳正式走向世界。這一年,朱天才被派往新加坡,陳正雷首次訪問日本。日本天皇的弟弟三笠宮殿下跟三蒲英夫學過太極拳,邀請陳正雷去皇宮做客。在三笠宮的客廳里,陳正雷第一次看到電視機:「乖乖,那麼大,簡直就是電影銀幕了。」


三個星期,陳式太極拳在日本播下了種子。


武術外交始自1972年尼克森訪華。當年2月底,基辛格在江青等人的陪同下第一次觀看中國武術表演,當場向體委副主任李青川提出:「我們想邀請中國武術團到美國去訪問」。


1974年,代表團成行。時任副團長張山回憶:「我首先來到北京市什剎海業餘體校武術隊選拔隊員,這時,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露臉了,一陣疾風般的刀術練習後,我當場拍板選上這位少年。」這位少年,就是今日正在大力推動太極禪的李連杰。那一年,李連杰10歲。近40年後,昔日的少年表示,希望在2022年至2026年,太極推手能出現在奧運會。


「現在全世界已經有145個國家和地區有武術協會,已經是一個中上的水平了,還要去發展更多會員,曾有計劃,要到180個左右。」國家體育總局武術運動管理中心副主任陳國榮對南方周末記者說,「申奧的過程,就是一個擴大中國武術影響力的過程。」


據陳國榮介紹,四百多個孔子學院將配備武術教練,「我們現在已經在研究,不能什麼都上,可能先選擇三種拳,長拳、太極拳、南拳,太極拳肯定是從24式、48式這條脈絡走,大家統一……同時要把段位作爲核心,你練完,我給你段位。」


推手進奧運不容樂觀,國家層面,推手比賽已停止有年。主要原因還是推手比賽像「拳擊加腿」,頂牛現象嚴重。


陳正雷的入室弟子、曾多次獲全國武術錦標賽冠軍的傅能斌建議:「國家體育總局武術運動管理中心應儘早恢復推手比賽,不能等規則完善再去恢復,應先恢復賽事,慢慢去完善規則。」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,「觀衆最愛看的還是推手,看對抗項目。我跑了二十多個國家,你推手不行,別人不會佩服你。」


師徒制與學員制


政治的壓抑一旦消隱,太極拳的生命力就迅速迸發出來。


張蔚珍告訴南方周末記者,村里現在在國內外教授太極拳的拳家,「不下60個人」。從1972年第一次收徒,陳正雷的弟子也越來越多。


直到1999年,他們在鄭州開了第一家太極拳拳館,才改變了免費教學的慣例,開始摸索市場化的傳拳模式。


陳正雷的觀念轉變,是他在河南省武管中心工作後。「每年春節,我們買些禮品,封個紅包,去拜訪老拳師。很多老拳師家裡都非常可憐,爲武術事業奮鬥了一輩子,教了那麼多徒弟和學生,老了生活那麼清貧,幾乎連自己都護不住。這些老拳師又沒有文化,不能把自己的武術整理出書,拍錄像帶,沒能力把無形資產轉換一下。我想,我以後也要變老,要帶這麼多徒弟,難道以後我帶領一幫乞丐,當丐幫幫主?」


出國授拳是陳正雷的工作內容之一。領導布置任務,讓他出去教學的同時,調查國外武術市場,思考中國武術怎樣才能走出去。


到歐美國家一看,全部練的都是日本的空手道、柔道、劍道和韓國的跆拳道,甚至法國武術。哪有中國武術?原來,喜歡中國武術的人,根本找不到人教!


陳正雷總結了幾條。第一,人家有個崇高的信仰,把祖師爺像都掛著,每天上香,把練功場所看得非常神聖,讓你肅然起敬,出出進進都要鞠躬。但那時中國不讓搞個人崇拜,認爲這是精神領袖;第二,人家有一整套場館模式,有規範的教學模式、競技模式和服裝模式。


回來後,陳正雷打了個報告,建議定點定期去給外國人上課。一個年齡大的副主任說:你定期去了,人家要是不來呢?陳正雷又說:主任,你要想讓人家花幾千美金來這裡學習,首先得讓他上癮。開個玩笑,就像賣大煙一樣,首先你得免費送他點。「他哈哈笑了。我連續打了三年報告,石沉大海。」


後來,這套想法,陳正雷用在了自己的武館事業上。十多年來,在鄭州、上海、廣州、合肥、克拉瑪依和歐美等地,衆多分館或加盟館慢慢多起來。主持各地館務的,多是陳正雷的入室弟子。2013年,其長女陳娟又在廣州開辦了一家陳正雷太極會館。


1979年出生的陳斌,已是陳正雷太極體系的「少帥」。他的危機感很強烈,從英國留學回來後,更傾向用市場化的方式來發展:「師徒聚在一起就是一家人,其他學員來學習,就是消費者與服務提供商的關係,我們就得提供最合適的產品。」


在太極拳的發展上,大家都跟政府站在同一條船上。太極拳是溫縣乃至焦作市的一張絕佳名片,讓太極拳進學校、進機關、進家庭,成了當地官員時時刻刻念叨的口頭禪。他們認識到,這既有利於身體健康,又有利於社會和諧,還能帶來經濟發展。對在全球傳播陳氏太極拳的老一輩「四大金剛」,溫縣「父母官」李英傑、張金太表態:以後要叫「一代宗師」或「傑出代表人物」。


按早就排好的日程,2013年9月3日,陳正雷赴美傳拳講學。「30年來都是這樣,有時半年在全球各地巡迴教拳。」


2013年8月21日,陳正雷去參加2013年焦作市旅遊轉型項目簽約會,簽了一個價值不菲的「陳正雷國術院」項目。雖然還只是一個意向,但陳正雷早已想在陳家溝辦個太極拳的教學研發基地:「全世界那麼多學生,需要給他們提供更好的進修機會和場所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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